牡丹花水
張雨鈞
坐在從蘭州開往敦煌的旅游車上,一路不停地喝水。問自己怎么會這么渴,回答竟是焦渴的大戈壁傳染給了我難耐的焦渴。
導(dǎo)游王小姐是個錦心繡口的人兒。在講當(dāng)?shù)氐娘L(fēng)土人情的時候,她說:“你隨便到一戶人家做客,人家就會把你奉為上賓,用‘牡丹花水’沏了八寶茶來款待你……”我問鄰座的燕子,什么叫“牡丹花水”?燕子說她也不清楚。我只好憑空猜測——仿佛就是妙玉給寶玉、黛玉沏茶用的“梅花雪水”吧?從梅花的蕊上小心翼翼地收集點點細雪花,融成一掬冰瑩蝕骨的柔水。這“牡丹花水”,說不定就是采的牡丹花瓣上的露水雨水呢。這樣想著,禁不住對那“牡丹花水”神往起來。
到了嘉峪關(guān)市,我們要用午餐。坐在餐桌邊等著上菜的當(dāng)兒,服務(wù)員來上茶了。導(dǎo)游王小姐笑著說:“雖說不是八寶茶,卻是‘牡丹花水’,大家一路辛苦,請用茶吧!”我萬分驚訝地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就要親口品嘗到的“牡丹花水”。但是,不對呀!服務(wù)員居然拎了個尋常的鋁壺,咕嘟嘟給大家倒著最尋常的茶水。我跟燕子嘀咕道:“開玩笑,這哪里會是‘牡丹花水’嘛!”燕子皺著眉頭,一百個想不通的樣子。終于,我忍無可忍地喚來了王小姐,問她:“難道,這真的就是你所說的‘牡丹花水’嗎?”王小姐聽罷噗地笑了,她盯著我問:“你以為‘牡丹花水’是什么神水仙水呀?‘牡丹花水’是咱西北的老百姓對開水的一種形象叫法——你仔細觀察過沸騰的水嗎?在中心的位置,那翻滾的部分,特別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我“哦”了一聲,雙手捧住一只注滿了“牡丹花水”的茶杯,眼與耳,頓時屏蔽了飯店中一切的嘈雜。
究竟是誰,在什么時候,懷著怎樣一種心情,給一壺滾沸的水起了這樣一個俏麗無比的名字?世世代代,老天總忘了給這里捎來雨水。在茫茫的戈壁灘上,草活得那么苦,樹活得那么苦,人活得那么苦。有一點濁水就很知足了,有一點冷水就很知足了,但,一個幸運的容器,競有幸裝了沸騰的清水!幸福的人盯著那水貪婪地看,他(她)想,喔,總得給這水一個昵稱吧?叫什么好呢?抬頭看一眼窗外,院里的牡丹花開得正好,那欣然釋放著的繁麗生命,多像這壺中滾沸的水?。『昧?,就叫它“牡丹花水”吧。
我的心,在那一刻變得多么焦灼,竟恨不得立刻跑到飯店的操作間去看一眼從沸騰著的水的心中開出的那一朵世間最美麗、最獨特的牡丹。這么久了,粗心的我一直忽略著身邊最神奇的花開。我從一朵朵盛開的牡丹花旁走過,沒有駐足,沒有流連。是缺水的大西北給了我一個關(guān)乎水的珍貴提示,讓我在此生一次平凡的啜飲中感受到了震撼生命的不平凡。
“牡丹花水”,“牡丹花水”,我反反復(fù)復(fù)默念著你的名字——一個讓人心疼的名字,一個讓人心暖的名字。人間煙火昧里鋪展著無盡的夢幻織錦,美好的感恩,由衰的贊頌,既素樸又華麗,既“農(nóng)民”又“小資”。把所有時生活的祈愿都凝進這一聲輕喚當(dāng)中,讓苦難凋零,讓窮困走遠——我的大西北,愿你守著一朵富麗的牡丹,吉祥平安,歲歲年年。(選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