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 ·柳永
佇倚危樓風(fēng)細(xì)細(xì),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dāng)歌,強(qiáng)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賞析一】
這首詞采用“ 曲徑通幽 ”的表現(xiàn)方式,抒情寫景,感情真摯。巧妙地把飄泊異鄉(xiāng)的落魄感受,同懷戀意中人的纏綿情思融為一體?!皝幸形秋L(fēng)細(xì)細(xì)”。說登樓引起了“春愁”。
全詞只此一句敘事,便把主人公的外在形象象一幅剪紙那樣突現(xiàn)出來了?!帮L(fēng)細(xì)細(xì)”,帶寫一筆景物,為這幅剪影添加了一點背景,使畫面立刻活躍起來了?!巴麡O春愁,黯黯生天際”,極目天涯,一種黯然魂銷的“春愁”油然而生?!按撼睢保贮c明了時令。對這“愁”的具體內(nèi)容,詞人只說“生天際”,可見是天際的什么景物觸動了他的愁懷。從下一句“草色煙光”來看,是春草。芳草萋萋,盡還生,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愁恨的聯(lián)綿無盡。柳永借用春草,表示自己已經(jīng)倦游思?xì)w,也表示自己懷念親愛的人。那天際的春草,所牽動的詞人的“春愁”究竟是哪一種呢?詞人卻到此為止,不再多說了?!安萆珶煿鈿堈绽铮瑹o言誰會憑闌意”寫主人公的孤單凄涼之感。前一句用景物描寫點明時間,可以知道,他久久地站立在樓頭眺望,時已黃昏還不忍離去?!安萆珶煿狻睂懘禾炀吧珮O為生動逼真。春草,鋪地如茵,登高下望,在夕陽的余輝下,閃爍著一層迷蒙的如煙似霧的光色。一種極為萋美的景色,再加上“殘照”二字,便又多了一層感傷的色彩,為下一句抒情定下基調(diào)?!盁o言誰會憑闌意”,因為沒有人理解他登高遠(yuǎn)望的心情,所以他默默無言。有“ 春愁 ”又無可訴說,這雖然不是“春愁”本身的內(nèi)容,卻加重了“春愁”的愁苦滋味。作者并沒有說出他的“春愁”是什么,卻又掉轉(zhuǎn)筆墨,埋怨起別人不理解他的心情來了。
作者把筆宕開,寫他如何苦中求樂。“愁”,自然是痛苦的,那還是把它忘卻,自尋開心吧!“擬把疏狂圖一醉”,寫他的打算 。他已經(jīng)深深體會到了“春愁”的深沉,單靠自身的力量是難以排遣的,所以他要借酒澆愁 。詞人說得很清楚 ,目的是“圖一醉 ”。為了追求這“一醉”,他“疏狂”,不拘形跡,只要醉了就行。不僅要痛飲,還要“對酒當(dāng)歌”,借放聲高歌來抒發(fā)他的愁懷。但結(jié)果卻是“強(qiáng)樂還無味 ”,他并沒有抑制住“春愁”。故作歡樂而“無味”,更說明“春愁”的纏綿執(zhí)著。至此,作者才透露這種“春愁”是一種堅貞不渝的感情。他的滿懷愁緒之所以揮之下去,正是因為他不僅不想擺脫這“春愁 ”的糾纏,甚至心甘情愿為“春愁”所折磨,即使?jié)u漸形容憔悴、瘦骨伶仃,也決不后悔?!盀橐料萌算俱病辈乓徽Z破的:詞人的所謂“春愁”,不外是“相思”二字。
這首詞妙在緊拓“春愁”即“相思”,卻又遲遲不肯說破 ,只是從字里行間向讀者透露出一些消息,眼看要寫到了,卻又煞住 ,掉轉(zhuǎn)筆墨,如此影影綽綽,撲朔迷離,千回百折,直到最后一句,才使真象大白。詞在相思感情達(dá)到高潮的時候,戛然而止,激情回蕩,感染力更強(qiáng)了。
【賞析二】
這是一首懷人詞。上片寫登高望遠(yuǎn),離愁油然而生?!皝幸形秋L(fēng)細(xì)細(xì)”,“危樓”,暗示抒情主人公立足既高,游目必遠(yuǎn)。“佇倚”,則見出主人公憑欄之久與懷想之深。但始料未及,“佇倚”的結(jié)果卻是“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按撼睢?,即懷遠(yuǎn)盼歸之離愁。不說“春愁”潛滋暗長于心田,反說它從遙遠(yuǎn)的天際生出,一方面是力避庸常,試圖化無形為有形,變抽象為具象,增加畫面的視覺性與流動感;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其“春愁”是由天際景物所觸發(fā)。
接著,“草色煙光”句便展示主人公望斷天涯時所見之景。而“無言誰會”句既是徒自憑欄、希望成空的感喟,也是不見伊人、心曲難訴的慨嘆?!盁o言”二字,若有萬千思緒。
下片寫主人公為消釋離愁,決意痛飲狂歌:“擬把疏狂圖一醉”。但強(qiáng)顏為歡,終覺“無味”。從“擬把”到“無味”,筆勢開闔動蕩,頗具波瀾。結(jié)穴“衣帶漸寬”二句以健筆寫柔情,自誓甘愿為思念伊人而日漸消瘦與憔悴?!敖K不悔”,即“之死無靡它”之意,表現(xiàn)了主人公的堅毅性格與執(zhí)著的態(tài)度,詞境也因此得以升華。
賀裳《皺水軒詞筌》認(rèn)為韋莊《思帝鄉(xiāng)》中的“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疑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諸句,是“作決絕語而妙”者;而此詞的末二句乃本乎韋詞,不過“氣加婉矣”。其實,馮延已《鵲踏枝》中的“日日花前常病酒,鏡里不辭朱顏瘦”,雖然語較頹唐,亦屬其類。后來,王國維在《人間詞語》中談到“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境界”,被他借用來形容“第二境”的便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大概正是柳永的這兩句詞概括了一種鍥而不舍的堅毅性格和執(zhí)著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