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古鎮(zhèn)

邂逅里耶，是一個偶然的緣分，也許正是這種偶然，才有著一種意外的驚喜。

從長沙到吉首，如果去里耶，距離會要近些，可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里耶，而是龍山縣城。翻過逶迤連綿的盤山公路到達一片寬闊的高原平地，在這個湘西北邊陲的武陵山脈腹地，連荊楚而挽巴蜀，鄂湘渝三省交界之處，建有兩個縣城——湖南龍山縣和湖北來鳳縣，兩個縣城的交界處就是一座幾十米長的橋。在這座美麗的縣城龍山縣工作完成后，本來是要直接回長沙的，可有人提出來去里耶看看，去看那個與王村、浦市、茶峒并稱為湘西四大古鎮(zhèn)的里耶古鎮(zhèn)。龍山縣城在龍山的最北端，而里耶在龍山的最南端。于是，只好沿著湘渝交界的公路從北往南走。

顛簸的山路，5-6個小時的車程，穿行在烏龍山大峽谷之中。有人提出疑問，跑這么遠的山路專程去看那么一個小鎮(zhèn)值不值得。而在我心中認為是很值的。

且不說古鎮(zhèn)的風景會怎樣，光是穿行在烏龍山峽谷中，那迷人的景象就令人流連。《烏龍山剿匪記》中那片神秘美麗的地方一直只是在夢中縈繞，如今已經(jīng)悄然真真切切的穿行在神秘的烏龍山大峽谷中了，那種心情自然是格外興奮。路的兩邊高處是莽莽蒼蒼、蜿蜒秀麗的山石險峰，路的下邊是如玉帶盤纏繞的清澈的河流，有時是懸崖峭壁，險象環(huán)生，有時是曲徑通幽，郁郁蔥蔥的高丘林蔭，可見到小塊的梯田，散居在山中的苗家木屋。頭上是白云悠悠，山中是鳥語花香，令人忘記了山路顛簸的辛苦。

5個多小時的翻山越嶺，視野豁然開朗起來，寬曠的平原上，金色的秋陽下，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稻浪滾滾，瓜菜連畦，讓人忘記這是在湘西了。路邊的房屋也漸漸多了，直覺告訴我，里耶到了。

但首先進入我們視線的，是一片現(xiàn)代的房屋建筑，三四層高的樓房，有的已經(jīng)完工，有的正在施工，而有的是已經(jīng)停工，沒人居住，也沒完全建好。難道這就是古鎮(zhèn)？同行的龍山的朋友說，這是里耶的新城開發(fā)區(qū)，劃出這片地對外招商，但是招商的效果并不好，有的成了半拉子工程。

幾分鐘的車程后，我們終于進入了古鎮(zhèn)。

這才是我想象中的古鎮(zhèn)，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土家風格的民清建筑，雕花欄桿的古老木屋，古風蕩漾的商號招牌，讓人沉醉在厚重的歷史中。然而這里沒有象鳳凰古城那樣的游人的喧囂，沒有急匆匆趕路的人群，只見斑駁的老屋前，悠閑得坐著幾位老人，或品茶或叼著煙袋閑聊，有的在老屋里悠閑的做著自己的家事。

大凡稱之為古鎮(zhèn)，往往是在歷史的塵煙中蟄伏太久，在散發(fā)淡淡的時代氣息的同時，更多的是彌漫著濃郁的原始風味。漫步在里耶的青石板路上，我的感覺是，里耶在歷史的塵煙中蟄伏得太久太久，她一直還沉睡在明清小說的意境里，如果還這樣沉睡下去，以致若干年后會慢慢的讓人遺忘。

然而，2002年的初夏，一口古井的發(fā)現(xiàn)，一下驚醒了一個2000多年的夢，激發(fā)出了這個養(yǎng)在深閨隱山居水的湘西古鎮(zhèn)的激情。

這是一口古井，是一口會說話的井，一口能訴說兩千多年前歷史的井。

2002年，里耶古城的發(fā)掘中，這口古井一次性出土秦代簡牘近3.6萬枚，遠遠超過中國歷次出土的秦簡總和，被專家譽為“中華第一井”，其簡文有10余萬字，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郵遞、軍備、算術(shù)、記事等。簡牘的時代皆屬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的秦朝時期，紀年由秦始皇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至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10年），一年不少。里耶秦簡是繼1975年、1989年云夢秦簡、1979年青川郝家坪戰(zhàn)國秦簡、1986年放馬灘秦簡、1993年王家臺秦簡發(fā)現(xiàn)后最重要的、數(shù)量最龐大的一批秦簡（上個世紀發(fā)現(xiàn)秦簡的總量不過2000枚），由于秦始皇的焚書坑儒，秦朝的歷史記載只有只字片言，里耶秦簡極大彌補了秦史空白，復活了秦朝歷史。

同時的挖掘中，里耶數(shù)百座古墓葬群與這座古城同時重見天日。古城鄰江而建，緊靠酉水，占地1萬多平方米，有夯土城墻、護城河、房屋建筑遺址、排水設施，多座古井規(guī)則地分布在古城內(nèi)外，它們共同形成一個完整的古代城市系統(tǒng)。

“北有西安兵馬俑，南有里耶秦簡牘?！笨脊艑＜覀兊囊恢鹿沧R，使里耶——這個鮮為人知的小鎮(zhèn)，一躍成為“中華第一古鎮(zhèn)”，“湘西歷史上不是蠻荒之地”。

行走在里耶，是一種天馬行空的心靈漫步。不時感受她勃發(fā)的歷史氣息，你可以浮想聯(lián)翩，你可以尋覓那歲月封塵的記憶?！袄镆钡暮x是土家語“辟地”的意思。相傳開發(fā)之初，土家先民從漁獵轉(zhuǎn)入農(nóng)耕，以人力拖犁耕地，故名。幾千年前，這個隱居大山之中的古城，又遭受過怎樣的戰(zhàn)火洗禮？從古城出土的建筑材料、陶片、青銅兵器以及生活堆積物來看，里耶古城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修筑的軍事城堡，用來開疆辟土和抵御秦國的進攻。戰(zhàn)國末年，秦國大軍從烏江流域攻入酉水流域，楚軍被迫東遷，這座古城就被放棄了。

那么，又是什么時候，是誰把那么多完整的秦簡沉埋在一口井里。

這口井出土的洋洋數(shù)萬卷秦簡是遷陵縣的縣丞所留下的官方文書。查閱資料中知道，保靖縣在古時候一直叫做遷陵縣，今天的保靖縣城關(guān)鎮(zhèn)仍然叫做遷陵鎮(zhèn)，這個名字能從兩千多年前一直沿用至今，自有她厚重的歷史底蘊。而現(xiàn)在屬龍山縣的里耶鎮(zhèn)的南邊是酉水河，酉水河的另一邊就是保靖縣的清水坪鎮(zhèn)。也許里耶鎮(zhèn)在兩千多年前當是保靖的轄區(qū)，也許，里耶鎮(zhèn)還是保靖縣（遷陵縣）的縣城，就算不是縣城，兩千多年前的里耶鎮(zhèn)也是遷陵縣的一個重鎮(zhèn)。

遷陵縣的縣丞在始皇帝的統(tǒng)治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雖天高皇帝遠，卻也不敢怠慢，所有的官方文書皆做得一絲不茍，連一些日用的賬目也記得清清楚楚，等待著始皇帝隨時傳閱。

有一年，秦相呂不韋被始皇帝罷黜后，放逐到巴蜀時曾路過遷陵縣，他在那里盤恒了數(shù)日，縣丞曾把自己收藏的文書賬目拿給被免了職的呂相過目，呂相看后對縣丞贊不絕口，說要是始皇帝看到這些文書定會給縣丞加官進爵，縣丞聽后，更是把這些竹簡當成了寶貝。始皇帝當然沒有時間去看一個小縣丞的日用記錄，他有許多軍國大事要去思考，于是，那些寫在竹簡上的記錄被縣丞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官衙的書記室里，而且，每天都有一名小官吏用一塊橘黃的絲巾去拂拭竹簡上的灰塵。

秦始皇統(tǒng)治下的秦朝用高壓和苛政來統(tǒng)治百姓，那么，他治下的百姓當然也沒有幸福生活可言，為了生存，他們定然會揭竿而起的，陳勝、吳廣只是眾多起義的百姓中影響最大的一個例證。

一個漆黑的夜晚，遷陵縣丞如平時一般，辦完公事，鎖好官衙大門，回到自己家中，與自己的妻子兒女共進晚餐，那天，縣丞的心情頗好，他的小妾還陪他喝了幾杯酒，就在他稍有醉意的時候，一個守城門的衙役匆匆闖進了縣丞家的大門，這是從來都沒出現(xiàn)過的事情，縣丞正準備怒斥衙役的時候，卻被衙役帶來的消息嚇呆了。

原來，遷陵縣的鄉(xiāng)民不甘始皇帝的欺壓，一個平時頗有名望的鄉(xiāng)農(nóng)，或姓田、或姓石、或姓彭、或姓向的，登高一呼，從者趨之若鶩，趁著天黑，攻上了縣城的碼頭，正朝著官衙沖來。縣丞是個膽小羸弱之人，也是個存有僥幸心理的人，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趕緊逃走，但他還想著再回來做他的官，那么，那些珍貴的文獻資料是萬萬丟不得的，于是，他果斷下令，把數(shù)萬卷的竹簡全部扔進書記室門外的一口防火井里，再推倒書記室的泥墻，把水井堵死，匆忙之間，衙役們把縣丞的小兒子每天背誦的九九乘法口訣表以及一些尚未使用過的空白竹簡也扔進了井里，一直保存到了今天?？h丞是親眼看著衙役們把古井封好后，才卷了細軟、帶了官印，倉皇出逃。

　　縣丞這一走，就沒再回來，因為，起義的鄉(xiāng)民們早就控制了所有的舟船，在那時的湘西大山里，沒有了舟船就如同被砍掉了雙腿，為了爭奪一條生命之舟，縣丞和他的衙役們在縣城的碼頭上與造反的義軍們激戰(zhàn)了一場，當然，戰(zhàn)斗的時間并不長，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縣丞和他的家人、衙役們瞬間便全軍覆沒，黑暗中，縣丞沒有看清是誰殺死了自己，懵懵懂懂地到閻王處做了一個糊涂鬼。

這是一次意義重大的起義，雖不是轟轟烈烈，卻給后人們留下了一把開啟秦王朝大門的鑰匙，可惜，歷史沒有記住這個沒有星月只有吶喊的夜晚，倉促間，縣丞也沒有把這次突發(fā)的戰(zhàn)事寫進他的竹簡里。那晚，憤怒的義軍殺光了所有的官差，一把火把官衙燒成了白地，于是，被縣丞埋藏在防火井里的數(shù)萬竹簡一直沉睡到了公元2002年，而這數(shù)萬的竹簡能讓今天的你我一抬腿就能走進兩千多年前的秦王朝。

這樣一段想象的故事已經(jīng)無從考證。然而，悠悠酉水河還在，千年酉水，流淌著千年歷史，見證了古鎮(zhèn)的興衰。

里耶城外的酉水河，發(fā)源于湖北宣恩，流經(jīng)重慶，從里耶注入湖南，再在沅陵匯入沅江，全長1200余里。也正是這條浩浩蕩蕩一瀉千里的酉水，以其豐富的資源養(yǎng)育了我們的土家和苗家先民，詮釋著里耶古鎮(zhèn)的的悠久與輝煌，在時代的變遷里見證了里耶歲月的滄桑。

著名作家沈從文在其《白河流域幾個碼頭》一文中對里耶有過這么一段描述，“白河上游商業(yè)較大的水碼頭名‘里耶’。川鹽入湘，在這個地方上稅。邊地若干處桐油，都在這個碼頭集中。” 沈先生所稱的“白河”即現(xiàn)今的酉水。銀帶似的酉水從南面繞過里耶鎮(zhèn)后轉(zhuǎn)向東流去。

古鎮(zhèn)還是那個古鎮(zhèn)，酉水還是那條酉水，歷史和歷史上的許許多多的人和事，都會隨著清清酉水河而流逝，一去不復回。

隨著水運交通的淡出，很多靠水運的城鎮(zhèn)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的繁華，就象里耶。

然而，古鎮(zhèn)的文明卻永遠不會被歷史抹去。古老的里耶已將軍事、政治、經(jīng)濟以及美學諸方面結(jié)合得盡善盡美，她是精美之作，也可以說是人類創(chuàng)建的和諧之作。秦簡的發(fā)現(xiàn)更增添了這個古鎮(zhèn)的神秘。

這趟意外的里耶之行，我一直覺得是非常值得的。里耶，已深深地在我記憶里。